p; 也令他二十余年人生里第一次做了原本不会做的事。
他是唐羡之,承载唐家万千希望而生,接受世间最优秀的教育长大,人生里都是顺遂从容,驾着权柄和智慧的马车,从不走分岔和错误的道路。
第一次为她破例。
就好像命运的谶言,有了开头,便有了后来。
那天临别时,看见她瞪大的眸子,在水里越发清透分明,而颊微微鼓起,饱满如成熟的水蜜桃儿。
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他拍了拍水面,水光动荡,便再看不清她的脸。
好像后来一直便是这样,越接近,越遥远。
她是如此聪慧而又行事有理有节的女子,会在得救后给他留下感谢的烤鱼。哪怕他很可能并不会回来。
她不拘小节,却又清醒审慎。驿站啃鸭翅,相谈甚与欢,然而那晚他和她分手后走过花墙,听见她给自己催吐的声音。
她亦如此的恩怨分明,狡黠清透。九里城长街之上,先还恩,再挖坑。
她同样不失原则和担当,哪怕燕绥那般给她压力,她也不会因此畏怯,一份煎饼人人有,连刚刚你死我活的唐慕之也有份。
她皇宫开夜市,创立江湖捞,国宴展风采,计除福寿膏。
他曾在一个洋外人那里见过一颗分外璀璨的宝石,据说经过细密的切割,拥有数不清的切面,在日光下每个角度都闪耀着不同的光彩。
她的鲜亮日日刷新他的关注,在他心底,渐渐也成了一颗这样的宝石——每一面都光华璀璨,每一面都引他注目,每一面都是寻常女子不能给他的新奇和追索。
他在这样的追索中,连自己都没察觉地,丢了心与魂。
可甚至没有勇气去捡拾——他曾立于对岸,也曾一曲惊魂,当初的深山高楼里,谁又能想到,那一抹回眸,便映照了其后一生的熙光呢。
一曲弦断,盟约背离,天下之大,容得下无穷野心。天下之小,越不过一张笑靥。
是以有了这一场婚约。
他想要系这一生或许淡薄的情分,哪怕只是一个虚名,也算有了牵绊。
他亦想要为她做最后的争取和努力,用唐家的存在,用这最后的虚假的和平,为她换来进身阶与青云梯。
他不知命运会最终走向何处,却知道天意待他与她无情,走过这一页鲜红的喜字,或许再见便已各分东西。
到那时,想要补偿,也没了机会。
他微微弯起眼角,看着她亦微笑走来。
或许曾经犯错,缘分因此淡薄。
最起码此刻,她在身边啊。
……
文臻在侍女搀扶下也上了甲板,站在唐羡之身边,并得到他及时的伸手搀扶之后,整个码头的仇恨值都归了文臻。
闻老太太在人前总是淡淡的,对这孙女也不亲近的模样,拒绝和两人走在一起,扶着自己的拐杖挺直腰背走在后面。
下了船,便有马车来接,文臻和唐羡之一辆,老太太单独坐一辆。文臻上车的时候,感觉浑身都被女人们的目光刺成了筛子。
阔怕。
她在车上,下意识回头看码头,果然看见那艘华丽大船已经离开码头,继续前行了。
唐羡之,这是要躲避燕绥的追踪?还是要引诱燕绥的追踪?
海上婚礼,是急于生米煮成熟饭,还是另有用意?
文臻一直觉得自己摸不透唐羡之,一开始她觉得是敌人,后来她觉得亦敌亦友,再后来她默默发现可能也不是这么回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关系进度条应该读到哪一档了。
马车很平稳,一路入城,并无阻拦。马车上也到处是菊花雕饰,很是入乡随俗。文臻想难道唐家在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别业和全套的设备吗?那也太可怕了。
她看看自己面前琳琅满目的点心,再看对面唐羡之,他并不是那种特别讲究的人,面前就一盏清茶,一碟菊花糕,翻看着厚厚一叠卷宗,似乎是他们唐家的账本报告之类。他看得很快,不时抽出一份递出去,立刻就有跟随的快马拨转马头迅速离开的声音。
文臻不想多看,垂下眼,终究精神不好,不一会儿便昏昏睡去。
一开始无梦,后来便做了一个天女散花的梦,梦里有五色祥云,有仙乐缭绕,那音乐美妙非常,一奏起便漫天飞花,那些七彩的鲜花落在地上便成了雨,她在梦里还在恍恍惚惚地想,这么美这么好听该怎么形容来着?卧槽卧槽文化太低,卧槽卧槽只会卧槽了!
忽然那些仙子们都到了她面前,绕着她舞蹈,她在梦里想特么的这就是主角待遇啊啊啊特么的身材好好啊特么的在哪做的医美啊……忽然那缥缈催眠的音乐声一变,地上的雨哗啦一下倒灌,把那些医美美女给卷没了……然后她就醒了。
醒来一睁眼看见唐羡之含笑的脸,马车里微微昏暗,可他的眸子皮肤都在晶莹剔透地发光。
他手里一柄箫,微带歉意地笑道:“本来不该将你叫醒,但是咱们已经到了。”
文臻坐起身,只觉胸臆间一片清凉,本来体内微微游走的刺痛感已经减弱了许多,顿时明白刚才梦里的仙乐是唐羡之所奏,目的是为她调理经脉,眼看到目的地了,才给了她一捧雨声。
这个体贴细致到令人时刻感觉自己变成玛丽苏女主角的人。
她下了车,有点惊讶地发现,居然已经天黑了,而且也没有想象中的繁花满山或者满是鲜花的街道,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山谷模样的地方,有那么几间同样普通的屋子,此刻大多数屋子灯光已熄,只有对面一个院子还有隐约的灯火。
“穿过市集的时候本想唤你看花,后来想,对你来说,一场好眠更有好处。”唐羡之在她身后道。
文臻只能道谢。
唐羡之命人去和老太太说,自己要带文臻去拜访山中高士,对方脾性古怪,怕冲撞了老太太,而且晚了,山路崎岖,还请老太太在车上休息。闻老太太自然应了。
唐羡之示意文臻跟着自己走。山间小路坑坑洼洼,他亲自提了一盏灯在前方带路,那些仆从都没有跟过来,连同马车远远地停在路边。
到了那个小院门口,唐羡之敲门,手指刚落在门上,里头就是一声爆喝,“三更半夜来者皆恶客!不开!”
文臻看看天色,神特么的三更半夜,换现代也就是六七点罢了。
唐羡之竟然也就不敲了,柔声道:“方老数年不见,竟然还如此矍铄,可喜可贺。”
里头静了一静,随即老头的声音传出来,这回柔和了许多,还带一点疑惑,“小唐?”
“是。”
又是半晌安静,随即那老头粗声粗气地道:“来诊病?”
“是。”
“开门三万两,一文不能少。”
“是。”
“你唐家在我这是有一次救命机会,只剩这一次,你确定你要用掉?”
文臻听到这里,已经觉得不安,有心想要劝阻,但她不确定这个看病是不是给自己的,这万一不是呢?
她怕尴尬。
唐羡之还是那平静表情,丝毫没有犹豫,“是。”
文臻忍不住拉他袖子,唐羡之忽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文臻一怔,也没想到他怎么忽然就动上手了,下意识要缩手,但唐羡之的动作很快,一捏便即放开,她来不及拒绝,也忘记了要说的话了。
一时她心里有点愁——这位看着好说话,但从来没真吃过亏。如今才当上她未婚夫,就已经开始润物无声地昭告所有权了,这要真提出要求履行夫君权力的话……
是毒倒他还是骗倒他?
哪种药物合适?
还有这唯一一次救命机会,这老头一看就是个神医角色,这种机会对武人何等重要,如果真的是给她了,这人情可就欠大了啊……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里头已经响起踏踏的脚步声,那老头一边走一边道:“你来得不巧。袖客去山里采药了。要我说,你什么时候娶……”
吱呀一声门打开,油灯照亮一张脸,光洁没有皱纹,只头发已经白了。
文臻又是一层意外,在屋外听声音和语气,明明是个老头,不想本人瞧来年纪不过四十许模样。
但听唐羡之称呼他方老先生,便也行礼称方老先生。
那不老的方老头脾气倒是和声音同步,一打开门看见文臻,脸色就黑了,也不让人进去,扶着门框,盯着文臻看了半天,问唐羡之,“她是谁?”
文臻眨眨眼。她有种被嫉妒的恶毒女配当面的感觉怎么破?
唐羡之递上银票厚厚一沓,含笑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文臻。”
那老头下意识接过银票,听见这一句,手一抖,文臻盯着他的手,准备在他把银票天女散花砸回唐羡之脸上并怒吼你为什么骗了我孙女这句台词出口后及时出手抢救银票。
然而最终银票没有砸回来,方老头皱眉道:“谁要看病?”
唐羡之道:“文臻有些小麻烦。”
老头手又一顿,唐羡之已经微笑提醒道:“方老先生,您向来收了钱便没有退过的。”
方老头哼一声,打开门,道:“进来吧。”一边提灯向里走,一边道,“没吃晚饭吧?”
文臻正想咦这位怎么忽然情商提高了?随即听见他道:“不过我是不会做给你们吃的。也不允许外食进入这里。”
不等唐羡之说什么,文臻已经道:“那没事儿,方老先生你厨房里总有菜的吧?我做给你们吃就行啦。”
“那要另外付钱,一千两。”老头木然道,“而且我不吃你们做的猪食。”
“好的好的。”文臻笑得可甜。
唐羡之也笑,对她眨眨眼。却道:“下厨操劳,还是算了吧。回头咱们回马车上吃点点心,其实如果不是为了尽早给你看病,是应该在镇上吃完过来的。”
文臻笑着摇摇头。
敢骂她的菜是猪食?
姑娘我非要叫你抢猪食!
还要你把吞进去的,都给我再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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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了一段唐羡之的心路历程。很多读者说不明白唐的感情,怎么忽然就到这一步了。其实仙子比较吃亏,因为某些隐藏线和人设的原因,他的行动和心理都不能明写,写了就剧透,只能靠读者自己从蛛丝马迹中去推,这样就很难对他的情感和心理有直观的感受,想想有点对不起仙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