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长安本该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但今年的春季来的格外玩,三月末的天气还带着几分寒意,高平从温暖如春的马车走出, 感受到吹在脸上的寒风,她不由拢了拢领口的貂裘,快步走入内寝殿。内寝殿里烧了几个暖炉,暖暖的熏得室内室内温暖如春, 但不可避免的有一股炭火味。
高平不由蹙眉问女儿:“怎么不烧火地?放了这么多暖炉, 也不嫌熏得慌。”
“阿娘你来了。”太子妃谢宝珠让丫鬟给高平洗手净面看茶, “这些天也不是很冷, 烧火地太费炭火, 我就让人改烧暖炉,这是用煤做成的炭, 味道也不是很浓。”
高平不以为然:“费炭火又如何?难道家里还缺这么几个钱?你若是手头紧, 我一会让人给你送些炭火来。”
“不用,我这里炭火足够。”谢宝珠摇头, 她又不缺钱,她只是不想浪费炭火才如此, 不过这种事跟阿娘说不通的, 她总觉得又不是没钱, 有什么好节省的?小家子气。
“太皇太后这些天身体好点了吗?”高平问着自己最关切的问题。太皇太后年前病了一场, 到现在都没痊愈,她年纪大了,大家都有点担心她身体, 毕竟她现在是太子最大的靠山。她要出事,太子一系会大受打击,高平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太皇太后能长命百岁。
“好些了。”谢宝珠脸上轻松,但心里并不轻松,太皇太后看着是好些,可太医也含蓄的表示,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以前,需要好好休养,她经受不起折腾了。因此谢宝珠和太子加倍孝顺太皇太后,谢宝珠在太皇太后处伺候了三天,昨天被太皇太后强行遣回来休息。
“这会谁在太皇太后宫里伺候?”高平问。
“秦良娣。”谢宝珠说,太子目前除了太子妃谢宝珠,还有三位有名分的妾室,两名良媛、一名良娣。秦良媛是太子的宠妃,秦绍的长女,已给太子生了长子。还有一名良媛嵇氏,出生鲜卑大族纥奚氏,鲜卑汉化时纥奚氏改为嵇氏,她还是彭城王长姐的幼女,同太子也育有一子,现在肚子里又怀上了。
良娣郭氏是太原郭家的女儿,她的祖父也是朝中重臣,她跟太子育有一女。秦氏、嵇氏和郭氏三人是同时纳入东宫,一并册封为太子孺人,三人差不多时间怀孕,秦氏和嵇氏都生了儿子,郭氏生了女儿,因此秦氏和嵇氏的份位在郭氏之上。可以说太皇太后为巩固太子地位,真是费煞苦心。
高平脸立刻耷拉下来,“你怎么让这个狐媚子去伺候太皇太后?”高平最看不惯的就是太子的三个妾室,一个比一个狐媚,尽勾搭着太子魂不守舍。
谢宝珠神色微沉:“她们是太子有名有份的妃妾,不是身份不明的狐媚子。”谢宝珠最厌烦的就是母亲这点,她怎么就认不清自己跟她的区别?她是拓跋曜的公主,自然可以随心所欲的独霸驸马,惩罚任何企图靠近父亲的女人。可自己是拓跋家的媳妇,她难道觉得拓跋家对女儿对媳妇是一个待遇?拓跋家的媳妇谁敢善妒?她这么随便称呼太子妃妾为狐媚子,外人怎么看自己?他们会觉得这些话是她跟母亲说的。
谢宝珠神色一沉,高平就有些害怕,她低声抱怨道:“我不说就是了,你干嘛这么生气?”自女儿九岁以后跟祖父进学后,高平就越来越不了解自己女儿,现在她成了太子妃,心思就越发难测了。
谢宝珠轻叹一声,“阿娘我没生气,只是你不知道宫里——”陛下从来不是和蔼可亲的人,她跟太子今年元旦后成亲,成亲这三个月,她作为儿媳妇见不到家翁是正常的。可太子居然也只在书房上学时才有机会见到陛下,可想而知太子在宫里并没有外界所传的那么得宠,至少在陛下这里不得宠。太子跟她夫妻私语时也曾说过,陛下对他反而不及下面的兄弟。谢宝珠当着太子的面,自是安慰他说,他是国之储君,陛下要严厉教导他。可心里还是明白,陛下要真喜爱太子,就不会对太子如此不伤心。
太皇太后倒是极宠爱太子,可她宠爱的是太子,又不是她这个太子妃,她会让太子娶自己为太子妃是看在曾祖父是中书令的份上。要是让太皇太后知道自己善妒,她的日子能好过?且自己年纪还小,还没来癸水,不能给太子开枝散叶,太子找别的女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太子子嗣越多,地位就会越稳固。毕竟这会皇家的那些皇子中,只有太子一人才有子嗣,大皇子已经成亲、三皇子的已有妾室,但他们的妻妾目前都没生养,只有太子子嗣兴旺,这是太子最大的优势。
“苦了你了。”高平想到女儿入宫才三个月就瘦了一圈,以前看着还像孩子,现在看着比未出嫁时成熟了百倍不止,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现在想想,驸马不想让女儿入宫或许是对的。可是高平又不甘心女儿嫁给别人,她的女儿就应该做天下最尊贵的人,做到谢知都做不到的事。
“没什么辛苦的,这是我心甘情愿的。”谢宝珠淡淡一笑,她跟母亲不一样,她早知道宫里日子比不上家里轻松,可她还是坚持入宫。她不是公主,没法子像母亲一样靠着身份管教父亲,既然她都要做别人的媳妇,都要伺候夫婿和长辈,她为何不选个天下最尊贵的家庭伺候?大姑做不到的事,她一定会做到的。
“你也顾惜自己的身体。”高平柔声叮咛女儿。
谢宝珠点头应是。
高平这会想起一事,对谢宝珠说:“你曾大父让我带本书给你。”
谢宝珠奇道:“什么书?”
高平摇头说:“你曾大父没说。”她让丫鬟取来书匣给女儿。
谢宝珠也不避讳母亲,揭开书匣上的封条,里面是五本叠得整整齐齐的手抄本,第一本上面写了四个字《女诫随笔》,她不由喜上眉梢,拿起一本书翻了翻,果然是曾大父之前给自己看过的女诫和历代后妃的读后随笔。这五本书曾大父已经给自己讲过一遍了,谢宝珠学完后意犹未尽,入宫前想问曾祖父要来,曾祖父却说他手头的不全,要给她找原本,这就是原本吗?
谢宝珠确定了内容,才有闲心细细赏玩手中的书卷,这随笔应该是女子手书,字迹秀美风流,她以前觉得只有卫夫人的字才能称之为簪花体,可现在看这手好字,又觉得这也算簪花小楷了,她翻到书卷尾页,上面有著书的小印,她不由问道:“阿娘,你知道阿菀是谁吗?”
高平在看到手抄本的字迹时就知道这几本书是谢知写的,她跟谢知同窗多年,她的字自己还是能认出来的,听到了女儿的问话,高平淡淡道:“这是你大姑的乳名。”
“阿姑乳名不是玉蕤吗?”谢宝珠惊讶的问,这还是陛下给阿姑取的,人尽皆知。
“玉蕤是陛下给你阿姑取的小字,阿菀是她的乳名,她一出生她祖父就给她取了。”高平并不知道谢知的真正身份,驸马说谢知的乳名是他父亲取的,她就以为是谢灏取的。
谢宝珠有些震惊的问:“这五卷书是阿姑写的。”
高平说:“大约是吧,你阿姑不是一直写书吗?”
谢宝珠闻言轻叹一声,问高平:“阿娘,阿姑在御书房读书时是不是课业很好?”以前大家都把谢宝珠跟谢知比,总说她有几分像阿姑,谢宝珠心里是不服气的,论身世论地位,她哪里比阿姑差?大家都说阿姑长得好看,谢宝珠自己就是少见的美人,她不信还能有人能远超自己。
可知道这五本她奉若神书的随笔是谢知所写后,谢宝珠不得不服气。阿姑写皇后传随笔时才十岁,她十岁那年连史书都看不懂,别说是写随笔。女诫是阿姑十二岁写的,据说是专门写给二姑的,她六岁就学过女诫,只知死记硬背,从来不知女诫还能反着读。难怪曾祖父让她好好学着点,说她比阿姑差远了。
不过谢宝珠有谢宝珠的傲气,她承认自己比不上阿姑,但不觉得她比阿姑差太多,她又没阿姑当年的学习条件。阿姑是曾祖父启蒙,五岁就去了御书房由太学监的太傅、博士教导,据说当年陛下还亲自教过阿姑课业,她要是也有这样的先生,她也不一定比阿姑差。谢宝珠现在只叹息自己学的太晚,当初她要跟阿姑一样五岁进学就好了。
高平好奇的问:“她这写的是什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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