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岁月(4)
外面大雪纷飞, 屋里却也还算暖和。当然是不能和侯府比,但如今也没人敢跟侯府比。只说比起马车上, 这就算是天堂了。
泥砌的炉子, 烧着的也不是什么好炭,应该是随处可见的木炭。许是因着里间要梳洗吧, 倒是添了两个炭盆来。
衣服也都细致的准备了。林雨桐看了柜子, 里面有里里外外的衣物两套。都是细棉布的。
给林雨桐准备的是酱红色的棉袄靛蓝的裙, 里面的小棉袄和棉裤, 是黑色和褐色的。合身嘛, 倒是有些不怎么合身, 肥大了一些。不过在没见过本人的情况下, 这么准备倒也不算是错了。鞋也稍微大了一点, 但柜子下面放了厚厚的鞋垫子,多垫上两层,也就合适了。
四爷的衣服是稍微有点小, 但里面收的不少, 稍微放一放,倒是也能穿。
这些都不讲究了,能换身干净的衣服, 这就不错了。
这屋里收拾的干净, 床铺都铺的很好,连桌子上的茶壶里都有温茶,但就是仅此于这些。一点奢靡的东西都没有。这就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小庄户人家该有的样子。
炕头倒是有个梳妆匣子,里面除了梳子, 再就是街上几文钱能买一根的桃木簪子。没什么花样,手工也粗糙的很。男一支女一支,再多的没有。
从卧室出去是正堂,正堂一张方桌两个圈椅,再有两排座椅配着高几,都是最寻常的木料。崭新的,漆了一层黑漆。
卧室的对面,穿过客厅,是一间书房。书房里的摆设跟其他家具一样不起眼的书架,但是架子上空荡荡的,好似在等着主人把里面填满一般。
两人只看着屋子里准备的东西,就明白这以后的处境了。
现在不知道跟老家族里是怎么一个关系,但看准备的这些那就是人家说了,住的地方有,吃的也有,不会叫你们饿着。但是其他的,你们得自己想办法。
正院里,白发妇人就是这么跟金匡说的:“你祖父曾经说过,咱们金家,以耕读传家。你父亲赶上了最好的时候,也赶上了最不好的时候。最初,他可不是想跟着造反,他只是想着能好好读书,货与帝王家,可惜满肚子学识却赶上了乱世,他能在乱世中立足,殊为不易,但心里到底有些遗憾。不过你倒是没叫你父亲抱憾,得中两榜进士,能当帝师重责说这个话,你不必觉得汗颜,朝廷的事我不懂,但我寻思着,跟管家的道理是相通的。有时候,不是你做的不好,是时势造就而已。你父亲总说,时势造就了他那如今,也只是咱们走背运,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人这一辈子,还有个起起落落呢,何况一个家族?你做的很好,尽力做到了最好。哪怕是局势不好,你也能将一家子安然的带回老家,这就殊为不易。可自你之后,儿孙若何呢?”
金匡扶着老太太不不对,这个称呼以后得改改了。府里管徐氏叫老太太,如今,母亲还在,晚辈怎敢说老?
话没开始说,金匡就先叫了守在外面的管家,吩咐了几句。
然后四爷和林雨桐才说要出去看看几个孩子的情况,管家就来了,“老爷有吩咐,从今往后,老爷为二老爷,老太太得叫二太太几位爷还称爷,但几位太太,得改叫奶奶”
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雨桐捋了一遍大概齐明白了,就是降了辈分了呗。
不就是一个称谓,这是小事情。可这称谓的背后
管家也不解释,“二老爷传话,半个时辰之后,在祠堂聚齐”然后麻溜的闪人了。
林雨桐看四爷,四爷摇头,他也不知道金家上一辈甚至是上两辈的事情。
行吧,不知道就不知道,先去看看几个孩子。出了正房,风扑面吹来。林雨桐去了西边的角房,这边住着璇姐儿。这会子这孩子自己洗了澡出来,靠着炉子烘头发。一看见林雨桐眼睛就亮了,直接就蹦起来了,然后紧跟着是‘嘶嘶嘶’的声音和一股焦糊的味道。起的急了,头发甩到火上了。林雨桐赶紧兜住,在炕桌上的簸箕里找到了小剪刀,把那点燎到的一把给剪去了,“安静的坐着,别毛毛躁躁的。”她把剪刀放回去,心里却叹,这些也不知道是谁准备的,书房里空洞洞无一物,可这女眷的针黹女红家伙什,却是齐全的。
璇姐儿心疼的抽抽,眼圈都红了:“我还以为娘也病了。”
“没有!”林雨桐帮着把头发给拾掇好,不停的给抖着,尽量叫干的快些。觉得差不多了,顺手把头发给编成辫子,拽了簸箕里的红绸缎给绑上了。
璇姐儿什么时候这么打扮过,如今穿着一身红袄银裤,袄子长一些,能遮挡住屁股,快到膝盖位置了。可却没有裙子!以前,府里的小丫头才不穿裙子呢。
这叫人怎么能穿的出去。
林雨桐开了柜子看看,真没有。她回头再看,其实小姑娘这么穿好看还利索。可孩子养成的习惯却不是那么好改的,她只得道:“暂且这么穿着,回头给你另外做。”这孩子大概属于不穿裙子出不了门的,跟林雨桐里面要是没穿内衣,就死活不肯出门的心态是一样的吧,因此,她带着几分理解的道:“要不把我那条先给你穿”款子里有两条,那条是黑灰色的吧。
颜色有点老气。
璇姐儿看看自家娘穿的,然后嘟嘴,“太难看了那看嫂嫂那里”
林雨桐脸上的笑便收了一些,“你有母亲可以撒娇,你嫂嫂怀着身孕可有人问候一声?你缺了什么能跟爹娘要,她孤零零一个新嫁娘,她的难处你可体谅?”
小姑子张口就要拿嫂子的东西,这种毛病不能惯。
她放下梳子,转身去正房取了裙子,回来看见璇姐儿还坐在那里没动地方,眼圈都憋红了。林雨桐还是没理她,放了裙子出去了。十二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这一路上那么艰难,这才穿的暖和了,就又开始挑肥拣瘦了得叫她知道,她现在不是大小姐了,也不能再当自己是大小姐的养了,要不然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从这边出来,她又去了琪哥儿屋里。他住东角房,这会子四爷正帮着这小子费劲的穿衣服呢。刚洗出来,腿伸不到裤子里。林雨桐一进来,吓的这小子拉了被子就往身上盖。林雨桐摸了摸被子的薄厚,就转身出去了,省的他害羞。
她没急着去东厢,而是先去西厢房,西厢房住着珅哥儿一个,林雨桐在外面敲门,然后门就打开了。珅哥儿都已经收拾齐整在屋里等着了,见林雨桐进来,他讷讷的喊了一声‘娘’,然后拉着林雨桐往炉子边上坐,怕她冷吧。
林雨桐就道:“这屋子给你留着,我想着,你挪过去跟琪哥儿一起住。我和你爹也方便照看你们。要不然你一个人住在西厢,我们还不放心。”
这西厢,将来娶媳妇要用的。
珅哥儿不反对,以前在家兄弟们想在一起住也不行,每个人都有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小厮,主子住在一起,这些下人怎么办?
都是事!
他低着头笑:“娘小门小户有小门小户的好”他神情忐忑,言语却认真。
林雨桐愣了一下,这孩子是想安慰自己吧。真是个贴心的老实孩子,她笑着道:“你们在娘身边,到哪都一样。”
珅哥儿忙道:“我大姐那边会好的。要是娘不放心,等安顿好了,我带人再偷偷回去看看我大姐。”
是说琼姐儿吧。
有心了!
林雨桐就细细的跟他说,“你爹跟顺王二公子关系莫逆,既然咱们出城之后,他追来了。那自然会对你姐姐上心,你也莫要太忧心了。”
珅哥儿抿嘴笑,好像放下了一桩心事一般。
正说着话呢,琨哥儿一把推开门进来了,看见林雨桐还愣了一下,“娘?我才说看看三弟您都好了?”
“好了!”林雨桐不方便去儿媳妇那边,只问:“你媳妇呢?收拾好了?”
“好了,正说要去正房。”说着,就到炉子跟前烤手,“结巴我安排在咱们院的门房了。剩下不少东西,被褥啥的都是新的,还有炉子有炭火的,都给他了。那屋子炕也烧起来了,铺上就行。另外,大伯母给咱们院子送来两嬷嬷,我叫往倒座房去住了,那边也有火炕,有炉火。她们原本是粗使的,如今,我叫一个只负责烧热水,一个负责院子里的洒扫”
暂时先这样。
等到外面禀报说,要去祠堂了。一家子才从屋里出来,往祠堂去。
璇姐儿过来,怯怯的拉林雨桐的胳膊。林雨桐见这丫头没从白氏开口,也没穿自己送去的那条,就那么按照人家准备的穿出来了,到底没再说什么。攥着她的手给捂着,跟着四爷往前去。
前面是三房。看见后面来人了,三房停住等了等。
“四弟!”金叔同招呼了一声,等四爷到了跟前,就低声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
孙氏也低声问林雨桐,“上面还有长辈,但跟咱们有那么亲近吗?”
有!还真有。
等看到金匡率先跪下,喊了高坐的老妇一声母亲,下面有一个算一个,都吓的不轻。包括一早就过来的徐氏。
金匡看徐氏,徐氏在文氏的暗示下,才缓缓跪下,“见过婆婆。”
然后金匡才说了这位老妇的身份:王氏,今年六十六岁,文定侯的原配发妻。
这何止是有瓜葛,在礼法上,这就是嫡嫡亲的长辈。
王老太太看着满地跪着的儿孙,呵呵的笑,“都起来吧。起来吧!叫我看看”
就像是刚才金匡说的话,这些孙辈里,老二早早没了,可惜了的。如今剩下哥仨,老大身体不好,老三都太老实,只老四当用。这话是金匡说的,但老太太却不这么看。
老大身体不好,但不至于说就只当个废人。她就觉得,这么一副样貌,跟妇人似得养在深闺是可惜了。这么一副谪仙的样貌又说是学富五车,只是被身体所累。那这是做什么的苗子?这就是世外高人的苗子了!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号人,惯爱追捧这个追捧那个,自家有这么一个现成的大活宝,怎么能说是废人呢?而且,这个活宝还后继有人,瑞哥儿比只他父亲是有过之无不及。
因此,老太太细细端详了这父子二人之后,就跟金匡道:“后面的藏书阁,什么佛家道家百家那些杂科都搬去老大屋里,得闲了看看,修身养性吧。”
金匡眼睛闪了一下,点了头:“是!听您的。”
等到了文氏跟前,老太太微微皱眉,然后道:“这孩子搬到我院子里的跨院来住,跟我这老太太做做伴。”随后又看了文氏身边的小姑娘,却没有说话。
文氏不知道老太太是什么意思,但一个守寡之人,陪着老祖母住着,尽尽孝心,也是应有之意。她连忙应了。
到了三房跟前,老太太心说,这庶子老实,可这老实有老实的好处。以后这庶务,总得有人管着。老实人胆子小,这种人便是有点私心,贪污点那也都是牛身上拔毛,只敢动一点,大祸是不敢闯的。这事总得有人管,老三就很合适。
只是轮到三房的琅哥儿身上,老太太皱眉,说了一句:娇惯的太过了一些。
孙氏拉着儿子不由的朝后退了一步,感觉这个老太太,叫人害怕的很。
吴姨娘被孙氏这做派差点气死,你都看不出来老爷对老太太的态度吗?知道要出事了,谁都没提前说,倒是打发亲信把消息给老太太送来了。这是多大的信任!做长辈的说你一句,你就那样你这是几个意思?
老太太好似也不在意,视线在琳姐儿脸上多瞧了两眼,便是一叹,“你这孩子,怎么往牛角尖里钻呢?你该庆幸,这还没成亲,那边就出事了。等到成了亲,出事了怎么办?你可还有小命在?你是啥心思我明白,但是从今儿起,你吃上三个月的素,在屋里念上三个月的经,把心意尽到了就行了。人这一辈子的路还很长要是当年我跟你一般,如何会有如今的日子?”
琳姐儿红了眼圈,福了福身,到底是没哭出来。
等到了四房这里,老太太只看了四爷和林雨桐几眼,然后点头任何一个家族都不可能真的抛开世事,哪怕是山居,也得知道外面的事。而这外面的事,还就得四房管着。
心里对孙子辈的有了安排了,对曾孙辈的就没有多言,无外乎男孙上学念书,女孙除了念书,也该学学管家理事的本事。
老太太一坐回去,然后立规矩:“大房如今人不在,往海沿子去了。丧事,不去不行。过几天他们就回来,再相见便是了。既然回来了,就按照家里的规矩办。大房如何,二房也当如何。金家的祖训便是耕读传家。耕是为养家糊口,读是为了匡世济民。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
一个个的都这么说,但就是林雨桐和四爷,也不知道这个大房的规矩是怎么个规矩。
没人追问,默默的吃了回老家来的第一顿饭。男女分开坐,但吃的都是一样的。
林雨桐看桌上的菜色,一碟素油炒白菜,一道肉末炖萝卜,一道凉拌的粉皮,一道蒜泥的茄干。一簸箩的杂面馒头,一碗高粱米粥。
看的出来,这待客的好饭菜。林雨桐注意着老太太,就见她只喝粥,并不拿馒头。便是菜,也只吃蒸的软烂的茄干,并不碰其他。便知道,这老太太,清贫自持,是惯了的。她只怕晚上就没有吃干饭的习惯。
吃完饭,老太太不留人,“都回去吧,早点歇了。我这里并没有问安的规矩,尤其是天冷,无事就不要过来了。”
听起来像是拒人以千里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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