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岁月(36)
进京城的时候, 天空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年京城的头一场大雪。
文定侯府门前,乌泱泱的跪了一片的人。家里的管事一个个衣衫齐整的跪着。后面的侯府, 大门是新刷的, 牌匾也已经挂上去了。红灯笼从门口朝里,挂的满满的哪儿都是。
琼姐儿站在头里, 马车一停下来她就朝前来, 眼泪不由的噗嗖嗖的往下落。这一年, 过的太难了。
出城接人的人, 将人接到进城, 就都散了。今儿没法登门去做客的。唯一陪到底的就是贺知庭了。
贺知庭陪着琨哥儿和珅哥儿骑马, 边上跟着金逸。
这京城, 是金逸没有见过的繁华。这一路上, 跟着两个少爷,他才不至于露怯。
从正街上转过去,没走多远, 就拐进了一条长长的巷子。这巷子有长长的甬道, 这甬道宽阔的可并行两辆马车。
甬道里一侧,里面是连绵的房屋。
这宅子得有多大?
只觉得走了很长的路,才到了大门口。大门口跪着一地衣衫齐整的人, 男女都有。只站着一个少妇模样的女子, 泪眼婆娑。
这应该就是家里的大姑奶奶。
果然,就见琨哥儿和珅哥儿先跳下马,二话不说的奔过来左右的拉着这少妇,叫了一声“大姐!”
琼姐儿看看两弟弟, 打量了一下,这才笑了,“祖父祖母呢?爹娘呢?”
正说着呢,就见打头的马车上下来一男子,白衣黑氅,头上只一根古朴的木簪束着头发,不是父亲又是谁?
“爹!”琼姐儿奔过去,“爹,你身体好了?”
四爷一瞧,皱了皱眉:“怎么瘦成这样了?”
贺知庭跟在边上唯有诺诺,不敢说一句反驳的话来。见帘子动了,他主动伸手,把这位帝师又好好的扶下来。
四爷没叫女眷在门口下车,连同琼姐儿一起,塞进了桐桐的马车,“进去再说。”
光是外院就有三进,走进去且得点时间呢。
大门开着,马车顺着大门进去。林雨桐拉着琼姐儿的手顺势给诊脉,倒是没有大碍。只不过,日子过的不大省心就是了。
琼姐儿不知道那是把脉,这会子只觉得娘的手暖乎乎的抓着她,却不知道话从哪里说起。
林雨桐拍她:“不急,回来了,咱娘儿们有的是时间说话。”
琼姐儿这才道:“被抄的东西,能还的都已经还回来了。基本没什么损失,一直就那么封存着,我看也不像是有人动过。既然又原封不动的拉回来了,一件件的又都有册子。下人又还都是咱们家原本的下人,除了一些自己求去的,又无甚要紧的人,基本管家管事也都在。我又按照之前的,能布置回去的都布置回去的。实在瞧着不成的,换成新的都拾掇好了”
果然,一进二门,下了马车,这府里还真就看不出多大的变化来。
草木修正的齐整,该刷漆的都刷漆了,红灯笼沿着走廊挂了一大排。
林雨桐叫琼姐儿去扶着她祖母,林雨桐自己去扶了老太太。琼姐儿拉着要走的林雨桐,“娘,老太太那边安排到哪里都不合适。不过曾祖父当年养病的院子,那里清净又敞亮,冬暖夏凉,我叫家里的老人,按照曾祖父在世时候的样子,拾掇出来了。”
办的好!老太太才是正妻,当年这府里的那位住过的地方叫老太太住都不合适。唯有老侯爷病了之后修养之所,才是最合适的去处。
那里没别的女人的痕迹,不闹心。
老太太是第一次来京城,也是第一次来侯府。林雨桐过去把人扶出来,她边上跟着姑太太,浑身局促的不行。一会子拽拽衣服,一会子拉拉袖子,很是无所适从。
老太太倒是淡然的多,“这就是他挣回来的家业?”
是!这是老侯爷挣回来的。
挺好!挺好!
林雨桐先带老太太去归云院,前面带路的婆子瞧着眼熟哦!是小徐氏身边的婆子。
倒是会钻营,不见小徐氏,就往自己身边凑了。
林雨桐这会子没工夫搭理这些人,只安安稳稳的把人带进来。这里院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小进的院子,姑太太住都是宽敞的。老太太来京,带的人不多,可也带了好几个婆子下人。又有原本的护院,都是跟着回来了。这都属于老太太的熟人。
里里外外的看了一遍,老太太就摆手:“你尽管忙去吧。我这边不用照管。有我老婆子一口饭吃就得。”
这也就是那么一说。刚才都看了,院子里是自带小厨房的。里面是精米细面,这个米那个米,这个豆那个豆,光是各色的糖就有七八种。又是活鸡活鸭的在笼子里养着,还有个小石头池子里,各色的鱼大的小的放着。各色安排的都是齐全的。
老太太的人马都是原班子,各就各位就好。屋里瓜果摆着,点心蜜饯在匣子放着,都是新鲜的,马上就能吃。茶是温热的。
处处都体贴。
等没人了,姑太太打开点心匣子给跟在后面的她的孙子孙女,然后抱怨老太太,“您当年怎么不跟我爹到京城享福?”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你要再这么着,明儿就去城郊的庄子上去住。不叫你,你别过来了。”
姑太太这才不敢说话,低着头摆弄她手上粗粗的金手镯。
侯府的下人多,毛病不少是实话。可要是说省心,还是整套的班子叫人省心。这就是一个团队模式,跟主家疏远了一年,这会子都缩着呢。所以,林雨桐只要发下话去,金守家就知道怎么办。
他原本就是管家,又在辽东一年,也见识了这位四奶奶的本事。如今家里的主子,从上到下,都待见这位。所以,下面最好别闹腾,闹腾了这位的脾气上来不比原来的大奶奶好。那位是笑面虎,这位是真虎。
从老太太这里出来,林雨桐又转了徐氏那边。徐氏现在精气神好多了。路上是身体不咋舒服,这不是二儿子死而复生,大喜之下有些中风吗?这又急着赶路,一路上都在修养呢。这会子回来了,人瞧着也灵泛起来了。见了林雨桐的第一件事就是:“明儿千万打发人,把英姐儿给我接来。看见英姐儿,只当是看见你大姐了。这一家子才算是团圆了,我这心里才舒坦。”
好!
“明儿我们亲自去接。”林雨桐应承着,又跟吴姨娘点点头,这才出来。
吴姨娘也这把年纪了,知道金家的秘密多了,也不往金匡身边去了。如今就只陪着徐氏,妻妾倒是越发的和睦起来了。如今也不要她动手做活,只专心的陪着徐氏。林雨桐瞧站在徐氏门边的那老嬷嬷,心说,徐氏连曾经的贴心人都不怎么贴着了,倒是更信吴姨娘一些。
共患难的情分,有时候比什么都来的坚实可靠。
大房那边,她去看了姚氏的屋子收拾的如何了。每一房的院子都是小三进。如今金伯仪都住大房的外院,林雨桐不好去看。不过琨哥儿肯定是敲过了的。
大房的内宅归姚氏,她又叮嘱了一翻,不外乎有什么东西去哪里领便是了。
回头把这规矩重新订一份。觉得部队那一套挺好,发下来的东西,按月发放。你用完了,你毁坏了,要么等着下次发,要么就自己另外拿钱去买。
条条框框的都制定好了,各人自行其是便是了。是非自然就少了。她也就省心了。
三房那边是不用操心的。唯一有争议的就是琅哥儿是住内宅还是住外院。外院收拾了院子,孙氏舍不得。琅哥儿却更愿意跟兄弟们住外面。母子俩争论不休,林雨桐才说,叫二姑爷先跟着琅哥儿住。一个住前面一个住后面。一听有路六爻陪着,孙氏这才作罢。
转了一圈,回屋的时候身上都出汗了。
四爷还没回来,他在外院有个院子,怕是在安置金嗣和金逸。这两孩子安排在他那边,金石跟着暂住几天,等这边都安顿好,腾出手的时候,再叫金石搬过去住。
林雨桐一进院子,看到的都是记忆里熟悉的脸,一个个的带着笑意。一路朝里走,就有一圆脸的妇人走过来,眼圈红红的,“姑娘”
是了!这是原身从林家带来的下人,后来嫁给金老四原身身边的常随。
原本叫碧草,如今叫高平家的。
这两口子是三房的管事。
林雨桐顺手就拉了她::“委屈你们了。”
“哪里就委屈了我们,我是心疼主子。”高平家的说着,就小心打量主子的神色。主子还是那个主子,又不像是那个主子。叫她想亲近又怕亲近。
一进院子,就有好几个妇人围上来。林雨桐颇有些烦。
进了屋子,正看到金双几个一脸的手足无措,璇儿气鼓鼓的坐在边上,还有几个丫头缩在门口,如鹌鹑一般。
“怎么了?”林雨桐坐过去,看高平家的,“可是几个姑娘有什么不妥当?”
“她们拿双姐姐她们当丫头使唤!”璇姐儿气的眼圈都红了,然后又冲着那几个丫头,“想来你们也一个个的都大了,心野了。我这姑娘说的好也不好使了!告诉你们,双姐姐她们是家里的姑娘,不是伺候人的。要伺候人,那也是跟我和姐姐一般,伺候爹娘的”
“哟!这是谁惹咱们三姑娘了?”琼姐儿掀了帘子进来,“我才去安排点事,这怎么就闹起来了?”
说着,就拉金双几个手,“是妹妹们吧。娘写信都说了的。”她朝后伸手,就有丫头递过来一个又一个匣子,里面是首饰。簪子耳坠镯子玉佩。
“这个是给双妹妹的”首饰上都是成双成队的蝴蝶,很是精致。准备的也用心。
金双慌忙摆手,“大姑奶奶,这太贵重了,不敢收的。”
“当得!当得!这一年,幸亏有你们服侍在爹娘左右。说致谢的话,那是白瞎了妹妹们的孝心,但这东西却是我们姐妹的情分。”
话都这么说了,只得收了。
给每个准备的都用心,各人的又都不一样,并没有亲疏远近。
高平家的就摆手,叫站在门边的丫头们出去了,但各自的心里多少都有数了这还真就是不知道哪里的野丫头,有这样的造化。
琼姐儿就到:“跨院地方大,房舍也多。叫几个妹妹跟以前一样,还跟璇儿住着。这回,我专在外面买了几个丫头”说着,就掏出身契,放到金双她们手里,“身边没个人,也不像样。”
金双越发的惶恐,跟来是想跟以前一样,伺候在爹妈身边的,谁知道却平白抛费了这么多。
金双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错了。压根就不敢坚持留下来。
璇姐儿却高兴了,拉着几个人,“走走走,看咱们的屋子去。”
可林雨桐没能歇着呀,外面递帖子的特别多。但都比较懂事,说了,知道你们现在忙,等不忙了,咱们再说话。
林雨桐再不济也得回人家,说好啊!等忙完了,我家设宴,一定给你们下帖子。
然后一家子,忙忙叨叨的,吃了一顿团圆饭,这才都歇下来了。一路上再是慢,再是住的好,但到底是在路上。出门一两天回来都累的得缓好几天,这在路上走了一个月,身上的劲儿都散了。
四爷回来也晚了,一身的酒气。
回来先问绥姐儿呢,绥姐儿跟着奶娘,文岚儿一直就守在奶娘边上,她也不往人前凑,只顾着谁都顾不上的绥姐儿。一点岔子都没出,林雨桐心里都是安稳的。
好好泡了澡,林雨桐得先问:“回了京城,觉得哪儿不舒服?”
没有!没有明显的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就好。
累了,挨着四爷林雨桐就有点迷迷糊糊的想睡。猛地听见四爷问说:“你说,我们有没有自以为是过?”
什么意思?
林雨桐翻了个身,“我自以为是的时候多,你不多。”
别老吹嘘我,吹的我都快习惯了。
他倒腾的睡到桐桐这边,又跟她脸对脸,然后捏她的鼻子,“佞臣!”
林雨桐累成狗了,好容易在这深宅大院里,安安心心的睡个安稳觉,“别闹。”她又翻身翻过来,背对四爷,“睡吧!不累呀?”
四爷这会子翻到里面了,想想桐桐不习惯睡外面,但又一直有靠着他的习惯。半夜里挨不住人能一直往过靠。顺着一个方向靠习惯了,猛地换个方向,她再给摔下去。算了,他又从桐桐身上翻过去,挡在她的外面。
林雨桐都没脾气了,这被窝里能有多少热乎气?人睡的好好的,你从我身上翻过来倒过去的,她以为他精力旺盛,不得不睁开眼,“明早吧早上状态好”
四爷算了算,哪怕在路上,也没空了她呀。三天前在驿站还折腾了半宿呢!
想完了,又不由的就想笑,“跟你说正事呢?”
林雨桐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顶,再听听外面呼呼呼的风声,“换个地方睡不着吗?”
你在我就睡的着。不是这个事!“我就是问你,说良心话,我有没有自以为是的时候?”
这怎么还开始反思起自己了?
这一日三省吾身的毛病,他当年也没有过呀。错了那一直是别人的错,怎么可能是四爷的错。大部分坏事不用问都是八爷干的,关爷什么事?大部分的蠢事都是十四干的,跟爷有什么想干。
怎么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添了这个毛病了。
一日三省吾身呀!林雨桐挠头,“没有啊!我真没有觉得咱们自以为是呀。”
这就是问题了。
这就证明连你也添了自以为是的毛病了。不光添了这毛病,更要命的是咱还不自知。
当然了,这话四爷心里就罢了,不能说的。说出来就惹炸毛了。他特诚恳的说,“那是你觉得我好!”
“那当然,你最好!天皇老子也比不上。”她一脸的自得。
天皇老子:他一小小的紫微星,人间帝王而已,焉能跟本君相提并论。本君好不好,那得问王母娘娘。你一介凡夫俗子懂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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