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岁月(56)
“你怎么来了?”李昭皱眉看向身边的太监, 示意他将眼前的人请出去。
许时念清呵一声,“边关告急, 这是天大的事情, 您真要在这里安心养病,外面的消息真不听了?”
李昭面无表情的看她, “想说什么?朝中有衮衮诸公, 朕信的过。”
“本宫也信得过, 不过是”许时念不好意思的摆弄着腰带, “不过是坐在朝堂上, 听着他们讨论, 很多事情我听的懂, 但是想不明白。想问哥哥吧, 哥哥是不会高兴我懂这些东西的。思来想去,好像能找的还是只有你至少你是皇上,我是皇后, 在有些时候, 我们之前才是捆绑在一起的,我也是因为先是你的妻子,才有资格有如今的地位的你说呢?况且, 我不信你真不想知道外面的事”
李昭看着身边的太监, 然后摆摆手,“下去吧,朕跟皇后说会子话。”
太监低头慢慢的朝出退,路过许时念的时候, 就听她轻声道:“别急着找贵妃娘娘,贵妃顾不得搭理你,这会子跟本宫的侄女相谈甚欢呢,别上去自讨没趣。”
太监一顿,头低的更低然后带着人退出去了。
偏殿的灯光亮着,太监疾步走了过去,低声将事情跟守在门口的宫娥说了,“真是挺着急。”
宫娥为难的朝里看了一眼,然后敲门,“娘娘,有急事”
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听不甚清楚。但这么长时间,里面的说话从来也没断过。她在外面催了好几次,门才打开了。开门的是许家的大小姐,从她的角度朝里看,能看见贵妃娘娘站在桌上,像是再看一幅画画好像还是肖像画看着看着,还提笔在画上添几笔,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
英姐儿让开叫她看,然后‘嘘’了一声,“什么事?娘娘不叫打搅。”
宫娥怎么说?
当着人家皇后侄女的面说皇后去见皇上了?
不合适!
她摇摇头,“只是问问要不要添灯油。”
英姐儿摆手,“这里我会伺候。你们只管在外面守着便是。娘娘整日愁苦,难得像是今日这般有兴致,还是都别打搅了吧。”
宫娥再朝里面看了一眼,娘娘却并未抬头看,而是叫道:“英姐儿,你来看看,这副样貌可像是不像”
英姐儿朝宫娥笑了笑,就关了门,重新回去站在文氏的边上去了,“像不过这里这里二舅这么添了皱眉了”
是吗?
文氏拿着笔在眼角的位置添了两笔,“也是都这般岁数了也该添皱纹了”
英姐儿嗯嗯嗯的点头,“那天我看见二舅的时候,真像是看到了神祗一般。他穿了一件黑甲,不是新的,看着很旧,这里这里都磨损了”
“什么样式的黑甲你先大致画给我看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宫娥在外面隐隐约约的听见了一些,然后无奈的朝太监看,“真进不去。皇后见皇上难道我们娘娘能拦着?你等着去吧,听听里面都说些什么,等皇后走了,这边也该完了,你再过来”
也只能这样了。
结果皇后在里面跟皇上说的还真不是废话,都是朝堂上的事,这件事,这位大人是怎么说的,那位大人又是怎么说的,最后是怎么定的。那件事情,她原本觉得应该是如何的,结果却是如何的。哪位大人的态度立场可能又变化,哪位大人像是墙头草,等等等等。
都是干货!
他站外面,细细的听着,默默的记着,回头还得跟贵妃娘娘禀报呢。
里面不知道说了多久了,猛的听到皇上说:“没想到朕的皇后还有这样的心眼以后在朝堂上,你可以不说话,可以做泥菩萨,但以后还得跟这样一样,把发生的事一件一件的都记下来,回头再弄懂便是了。坐在上面的人,不开口则罢,开口了,就一定得叫他们无话可说。你可明白?”
“明白!”许时念叹了一声,“正是因为慢慢明白了,我这不是才来了吗?你皇帝,我便是皇后。我虽然不见得希望你能全好了,但我突然觉得,你死了真未必对我就是幸事。你要是死了,有两种结果,要是我哥哥输了,那我能得了好?文氏有大皇子,有太子我不过是一条白绫的事要是我哥哥赢了,我倒是还能过的以前一样可是有垂帘的皇后太后,却从没有垂帘的公主权利这种东西,果然是沾不得的。沾上了,就不想放手。”
这就是解释了她今儿为什么会过来,为什么会服这个软。
还别说,许时念说这个,李昭真信。
此时,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一股子冷风顺着窗户吹进来,带着几分凉意和湿气。
“哎呀,下雨了。”许时念过去关窗户,心里暗喜,觉得真是天意。她转过身来,“前儿户部还说,怕今年京畿夏粮欠收,从春上下种到现在,没见几滴雨。这不,今儿就落雨了。瞧着,雨还不小。但愿这雨就这么着下上三天三夜不停才好”她说着,就欢喜的叫外面的人,“准备几个菜,添一壶酒,我跟陛下喝两杯。喜迎春雨!”
李昭张了张嘴,到底没反驳。许时念如今句句说话,都是朝政。两人像是君臣奏对,他还真就怀念这种感觉。
于是,炕桌摆起来。不一时菜色上桌,一壶好酒。
许时念看着太监每样都试了一下,然后再次褪下,这才坐在李昭的对面。她并不主动给对方添酒,各自斟各自的酒,说的都是今年各地上上来的折子,奏报的春耕的事。哪里下雨了,哪里有干旱了。说的详详细细的,“我记得有一个榆林卫的折子不过这榆林卫在哪我在舆图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李昭不免一笑,“那里远,你往西北方向找”
床头就挂着舆图的,许时念脱了鞋跳上去,顺着西北找,“哦哦是这里啊!这是挺远的怪不得看到这地方的折子跟碰运气一样,这一来一回就得两月时间”
李昭还问:“你能看懂舆图?”
“你忘了,我看舆图还是你教的。”许时念回头看他,眼里都是嗔怪,“那时候我几岁来着,十岁还是九岁?哥哥说我笨就罢了,偏你说我笨金老二更过分,一看见我问舆图就跑,说是宁肯教他的哈巴狗也不教我”说着,她就一哼,“我学的慢,又不是学不会赶明儿,我亲自写信告诉金老二,告诉她我学会看舆图了,再问问他,他的哈巴狗可学会了?”
李昭不由的哈哈大笑,一时间竟是想起小时候的事。
笑完了,两人对视一眼。
是啊!曾经那么单纯,那么好过。是什么叫彼此走到这一步的。
许时念先打破尴尬,“我们给金老二写封信好不好,叫他好好打仗。等他回来,叫他做武安侯好了”
李昭先是笑,继而看向许时念。两人再次对视,却心有灵犀:收买人心!修复关系。
他点点头,“好!写信给他。我说你写”
“不要”许时念摇头,“我不爱写字,我给你研磨,你写”
要写这封信有点,对李昭来说有点艰难。心里千言万语,提笔却有千金重。那边许时念磨了墨之后,就一副困的不得了的样子倒在边上了。等李昭写好再看,人已经睡着了。
外面雨打芭蕉,清晰的传了过来。太监不知道第几次探头朝里面看,李昭招手叫进来,将桌子撤了,看了看皇后,“外面雨大?”
是!雨挺大的。
那就让她留着吧。
夫妻二人和衣而眠,难得的一室安宁。
英姐儿从文氏那里出来的时候,雨正大呢。文氏对着二舅的画像能看一晚上,今晚上,她是二舅的妻子,不是什么贵妃。她不会见任何人的。
正殿里,烛火灭了。太监宫娥都在外面等着呢,她走过去,能听到一面发出的似有似无的声音,还有太监提着热水在边上等着了。太监很尴尬,小声道:“陛下歇了,皇后今儿不回,请大小姐回吧。奴婢叫人送送您。”
英姐儿一脸懵懂的应着,带着阿丑就往回走。
回去的时候,徐醇还在等着。
英姐儿点了点头,直接就往她的房间去了。
徐醇便知道,成了!她顺利的留下了。
留下吗?
许时念受不了的。她悄悄的给鼻子塞上棉花,然后将腰上的香囊瞧瞧的放在枕边。不大工夫,李昭就睡沉了。睡的特别沉。
她这才起身,褪了他的衣服,散了他的头发,然后发出几声含含糊糊的声音了。大概持续了一刻钟,她将衣服脱了,披头散发的喊外面,“水!”
她去洗漱了,李昭睡的昏沉。太监进去看了看,也不敢打搅。
然后皇后洗漱完出来,看看偏殿还亮着的灯,“本宫就不留了,叫陛下歇着。别声张,省的贵妃再跟陛下闹懂吗?”
众人低头,面上不敢违逆。
负责帝王起居注的,忠诚的记下了今儿的事。然后许时念走的更放心了。
这件事,水过无痕,第二天文氏也知道了,但也不曾往心里去。
这两天的心神不宁,怎么也压不住想边关的事,想丈夫的事。久违的针线活被他重新拿起来,别的都罢了,该给他做双鞋了。
“舒服!”金老二叹气,“谁做的都不如家里给准备的舒服。”
他先打开了箱子,一看之下就试穿了,这会子跺着脚,左右的端详,一脸的满意。
正美呢,门猛的从外面被推开,带着面具的李弩急匆匆的进来。
“大人”李弩急切的喊了一声。
“叫师傅。”金老二恼道,“白眼狼,少教你了?”
李弩将门一把给关上,“您看看,这是我收到的家书。”
家书怎么了?还是我转交给你的?
“说什么了?”金老二一边把新鞋往下脱,一边问道。
李弩将信递过去,“您再看看”
看了!零七八碎的,是四弟妹写给这小子的。
“可师娘不是个这么细碎的人。”李弩说着,就点了点信,“这是一封密信。早前分开的时候,师父就定了一套通信的法子。”说着,就将怀里的论语拿出来,“您数每个字的比划,然后减去九再乘以三”
计算了一遍之后,对照的找出相应的字,凑在一起果然很通顺。
原来,话写的细碎,是为了暗藏的话通顺的。
金老二再翻出自己的家书,怪不得法子都试了,什么都没藏着。也是,往常用的法子,是过不了许时忠的眼的。倒是给李弩的传信方式很好用。哪怕是不把信件捎来,只捎带口信,想传递的消息也能传到。
看了密信,金仲威将棉鞋拿出来,右脚的那支,拆开一条不显眼的黑线,果然就有东西掉了出来。而那双靴子,看着并没有破,是个很自然的褶皱。另一只鞋子上也有,倒像是特意留出来的。
名单很重要,可这传递消息的方法更实用。
他郑重的看李弩:“你可看了,他们舍不得你。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我愿意!”李弩笃定的很,“但您答应我的,也一定要做到。”
好小子!
“放心,只要做到了,你跟璇姐儿的事,我亲自跟你师父去提。”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于是,银州城郊,一个明显是异族人的人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刺杀,尸体被拖进了密林里喂了野兽
“啊——”璇姐儿猛的从床上坐起来,满身的大汗。
久儿还在看书,她被惊的急忙撩开床帐去看,之间璇姐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怎么了?做噩梦了!”
璇姐儿点头,“梦见李弩被狼围住了狼一扑过去,我被吓醒了!”
“怎么梦见他了?”久儿说着,就去倒热水,浸湿了帕子,“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擦擦。”
“我自己行。”璇姐儿伸手接帕子。久儿躲了一下,“后背你也够不着呀。”
璇姐儿便不动了,“是不是辽东要打仗了,我心里老挂着这事呢。”
“嗯!许是的。”久儿就道,“他能长大,见过的人,遇到的事,比狼狠多了。你还担心他被狼吃了?”
璇姐儿不好意思的笑,“那倒也是。”
久儿给她擦了,又开箱子取了干净的里衣给她换了,连被褥一起给换了,“要是担心打仗,明儿问问娘”
“仗总要打的”璇姐儿就道:“我攒的银钱呢,皇后不是说要募集银钱吗?把月例银子明儿送到募集处吧”
“好!”久儿就道,“今儿二姐还说,我们都是辽东人。眼看战火要起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妻离子散呢。想把银钱托付给族里,请忠二爷他们帮着建个善堂,收容老弱妇孺之前在徐家不是得了不少金子嘛,就用那个钱”
这是好事啊!
两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谋划着善堂的事。
善堂的事到底是以另一种形式叫这几个孩子办成了。林雨桐知道的时候亲自给老家写了信,叫镖局帮着把东西捎带回去。
东西还在半路上呢,半夜里,京城的大门再一次打开了。
边关的战事燃起了。
而此时,英姐儿接到消息,李奴儿死了!
死了!
英姐儿笑了一下,死的好!死了就无后顾之忧了!
一时间,她志得意满,等着宫里的消息。
时间一晃一个月了,皇后的小日子没来。太医院请了太医给把脉,没有其他症状,这应该就是就是有喜的征兆。脉象微弱,但似有似无的还是能把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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