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是每晚听宋尧说西城又让他们做了什么有意思的实验、办了什么挺真实的模拟练习,他就愈发焦灼。
这种焦灼感和烈火似的烤着他,他生怕自己就这么熬废了,这么下去,等到两个月后回学校,他还能赶得上其他同学的进度吗?
他本来就不如白艾泽,万一......万一彻底被甩在后面了怎么办?
离开首都之后,尚楚总觉得自己脚下空空落落的踩不到实处,好像哪里都是虚的,好像没有人再需要他、重视他,他迫切地希望抓到一个什么去证明自己还有价值,去让自己感受到他是真实的还存在着。
“你想做什么事?”谢军放下水杯问。
尚楚双手撑着木桌,目光灼灼地说:“我想跟队出案子,我想去一线,我想破案。”
谢军淡淡一笑,这种答案他听得太多了,哪个新手不是雄心勃勃地说要破大案要案,像尚楚这样一腔热血的孩子,每年警校能出来大几千个,然而真正的重案一年能遇上几起?
他们预想中的警|察是直面最黑暗的罪恶,譬如杀人,放火,抢劫,拐卖人口,强|奸......然而实际上,大多人都是下派到基层,因为日复一日的琐碎工作和预期不相符合,最后雄心也死了,热血也凉了,烟瘾比职务大,学的最好的技术是泡茶,蹉跎着领着每个月的死工资。
“小尚,”他屈指敲了敲桌子,直截了当地说,“你想过没有,论经验、论能力,你现在凭什么到一线去出案子?”
尚楚十指扣着桌面,沉声说:“我是经验不足能力不够,但我可以学,我会好好学。谢队,你给我机会,我可以。”
谢军定定地看着尚楚,这孩子抿着嘴唇,驴脾气,够倔的。
他似乎从尚楚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些不同于其他人的东西,沉思片刻后摆了摆手:“知道了,出去吧。”
“那我什么时候......”
“我会考虑。”谢军说。
尚楚渐渐笑开,说了声“谢谢谢队”就跑了。
谢谢谢队?
听着就和绕口令似的,什么玩意儿!
谢军摇了摇头,从文件夹里翻出这届实习生的资料,找出尚楚那一页仔细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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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队长说他会考虑,当天下午就让尚楚跟着出了个任务。
尚楚一路上都心跳的很快,又是激动又是期待,到了现场一看,就是个偷共享单车的小贼被当场逮着了。
带尚楚来的是局里一个叫徐龙的,估计是得了谢军指示,出示了证件后就让尚楚上去处理。
尚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拱上架了,硬着头皮问:“你为什么偷车?”
“我没偷啊,”那人一看就是个小混混,嚼着口香糖狡辩,“警官,你看见我偷了?”
“监控拍到了,现场也有目击证人。”尚楚说。
“我怎么就成偷了?”小混混压根不拿正眼看尚楚,“这不是共享的吗?共享不就是人人都能用?”
“那你为什么不走正规途径扫码,”尚楚说,“撬锁做什么?”
“我扫不出来啊,”小混混哼了一声,又用下流的眼神扫了尚楚一眼,“小警官,你看着够小的啊,多大了?我看你这腰可够细的啊,你这长相、这身段,做什么警察啊,可惜了......”
尚楚不悦地拧紧眉毛,厉声问:“你知不知道偷车是违法的?”
“不知道啊!”小混混耸耸肩,“我小学没毕业,哪儿知道这些,对了小警官,留个微信号呗,咱交个朋友,我看着你我就喜欢,心怦怦跳啊我这!”
他东扯西扯的,尚楚耐心正式告罄,冷下脸说:“你的行为已经违法了。”
情绪一上来,omega信息素的味道不自觉地向外散了一丝,其实那只是很微弱的味道,由于尚楚常年打药,体质早就出了问题,本身的信息素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小混混恰好在易感期,又靠尚楚很近,闻见气味后眼睛一亮,故意把下|身往尚楚身上贴:“小警官,你怎么是个omega啊?那你早说啊!我保证乖乖听你的话......你说你这么甜一个omega,哥哥最疼你了......”
“你他妈,”尚楚额角一跳,屈膝在他小腹,攥着他的手腕反手一掰,冷冷说,“找死。”
“警察打人了!”小混混一边叫痛一边嚷嚷,“警察打人啦!赶快拍下来发网上啊!这有个警察要杀人了啊!”
尚楚听他大喊,一时有些心急,往他膝弯踹了一脚:“闭嘴!”
“松手!”徐龙见状赶紧上去拉住尚楚,在他耳边低声说,“赶紧的!”
小混混拿挑衅的眼神看着尚楚,下流地伸出舌头做了个舔|弄的姿势,尚楚五指收紧,小混混嚷的更大声,街上渐渐有人朝这边看过来,徐龙又说:“小尚,赶紧松开!”
尚楚知道轻重,冷哼一声后松开了偷车的混混,徐龙一挥手,一边等着的两个民警跟上,压着他上了警车。
“你再怎么样,”徐龙松了一口气,训斥尚楚说,“也不能对他动手。”
尚楚还是有几分不服气:“他是嫌疑人。”
“首警没有教你吗?使用武力要控制在必要的程度之内,”徐龙把“必要”两个字加了重音,“刚刚是必要的情况吗?”
尚楚抿着唇不说话。
这和他想象中的差距太大了,不过是一个偷单车被当场抓获的小毛贼,何必要用到他们亲自出来解决?
这不是他要办的案子,不是他想上的一线,他想面对的不是一个只会油嘴滑舌的小偷,不是众目睽睽下做一个动作都要小心翼翼的场面。
这种案子办再多又怎么样,能有什么价值?
两个月后回到首警做汇报他要说什么?说他抓了个当街撬共享单车的傻|逼?还差点因为殴打嫌疑人被群众拍视频发上网?然后呢?然后别人会说还以为尚楚这逼|玩意儿跑新阳去真要做什么大事呢,原来就净干这个了,不愧是“警校历年来唯一一个omega”啊,实在是抱负远大,怪不得那么牛|逼哄哄。
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服气是吧?”徐龙见他一直沉默着,知道他心里不爽了,板着脸说,“是不是不服气?”
尚楚面无表情地回答:“是。”
“你倒挺直接,”徐龙笑了一声,又问,“什么不服气,说。”
“我......”
尚楚嘴唇嗫嚅,刚发出一个音节又卡住。
他能怎么说?
说觉得自己来这种鸡毛蒜皮的现场是大材小用?
操!这怎么说的出口!
尚楚用力闭了闭眼,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是他自己出了问题,是他心态不好,他明白自己急需调整,但他没有时间,他心急如焚,他迫切地需要证明他自己。
白艾泽太亮了,他不能接受在白艾泽身边黯淡的、毫无神采的他自己,所以离开白艾泽后他努力地发光,他要把铁锈全部磨掉,他要别人都看到他有多锋利,他还是那把光芒万丈的利剑。
他太想要那个自己回来了,他太想要让白艾泽看到那个自己。
“说不出来是吧?”徐龙看着尚楚,叹了一口气说,“说不出来就给我回去写检讨!两千字!”
尚楚没说话。
“听到没!”徐龙吼了一声。
“听到了。”尚楚应道。
回市局的路上,徐龙接了个电话,挂断后让警车停在路边,对尚楚说:“局里接到报案,上龙街三巷,有个老人家的猫上了树下不来了,你去。”
“猫下不来树?”尚楚就和听了个什么笑话似的,“这也要去?”
“怎么?一个人搞不定是吧?是不是还要调个武|装队伍给你啊?”徐龙说。
“不是,这种为什么......”
尚楚刚想辩驳几句,徐龙拉下脸问:“这是命令,去不去?不去我就另外调人。”
除了抓共享单车小贼之外,汇报里又可以多一项救猫了。
尚楚自嘲地想着,拉开车门跳了下去:“我去。”
“赶紧!”徐龙坐在车里对他说,“一小时内回来,超时扣分。”
尚楚皱眉:“这又是哪里来的规定......”
“计时开始。”徐龙看了眼手机,“已经过去了八秒。”
“操!”
尚楚低骂了一句,转过身拔腿就跑。
“小兔崽子!”
徐龙对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才说:“开车。”
“哥,”前座随车的警员小李说,“人可是首警的高材生,我看过他档案,成绩一流,以后是要奔着大案子去的,你就派他干这个?怪不得人孩子不服气呢,我都替他不值了。”
“你懂屁,”徐龙往椅背上踹了一脚,“这孩子吧,戾气太重,不磨不行。”
“戾气?”小李疑惑道,“没看出来啊,这不挺有冲劲的吗?”
徐龙摸了一根红塔山在嘴里叼着,一边点火一边说:“不一样,看他眼神就知道,谢队也是这意思,丢出去挫一挫他身上那股子煞劲儿,才能看出内里究竟是什么材料,是好是坏都不一定。”
小李没明白:“怎么可能是坏的呢?这是首警出来的优等生啊!再说了,有谢队和你带着,他还能变坏不成?”
“看他自己了,”徐龙吹出一口白烟,“苗子是好苗子,往天上长还是往地里钻,全看他自个儿。”
小李还是没明白,挠了挠脑袋又说:“对了,首都那边下周就来人办交接了,要不把这活儿给小尚试试?”
徐龙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西城说要来交接七八年前那个人口拐卖的案子,这么个小事儿让尚楚去对接也不是不可以。
对了,当年那个嫌疑人好像交待过他不是第一次犯,二十年前就干过贩卖omega的勾当,不过时间太久,细节他早就忘了,只说是卖给一个姓尚的人。
姓尚?尚楚也姓尚,也是新阳人,就这么巧合?
干刑警多年锻炼出来的敏锐度让徐龙心念一动,问小李:“尚楚他爸叫什么?”
“啊?”小李嘀咕说,“这我哪儿知道啊,谁会去记个实习生他爹叫什么......”
“那他妈叫什么?”徐龙又问。
“哥你别为难我了!”小李讨饶,“不过我记得他妈好像早去世了,挺多年了都。”
徐龙沉思片刻,觉得估计是自己多心了,哪儿能有这么巧的事儿。
“行了行了,我眯会儿,到地儿叫我。”他冲小李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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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驶过鸿福路口时差点撞上一个闯红灯的男人,尚利军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朝车屁股吐了一口痰,提拉着拖鞋一步一步地往巷子里走。
他摸了摸裤兜,确认那张写着地址的字条还在。他刚才出去打听了一些事儿,问到了一个住址,他紧紧按着口袋,生怕那张纸条掉出来,像捂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藏似的。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他得趁着死前这最后一点时间为他儿子做点事儿。
尚利军蹒跚地走进出租屋,扶着栏杆费劲地爬上台阶,上了楼梯发现家门口站着个人,楼道里没灯,看不见脸。
他以为是尚楚来了,喜笑颜开地说:“来了也不说一声,我都不知道你来了,赶紧进屋去,快进去......”
“军哥,还真是你啊!”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尚利军一愣:“你谁?”
“我听人说这屋子有人住了,我想着是谁呢,想不到还真是你!”
那个人缓缓下了两级台阶,尚利军抬头看上去,从他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男人耳下的一块黑色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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